作者:村上春樹
20121221
Ch14
數學給了天吾有效的逃避手段。由於逃進了數學程式的世界,他終於可以逃出所謂的現實這個麻煩的牢籠。只要把頭腦裡的開關切換過來,自已就可以毫不困難地轉移到那世界﹣他從小就發現了這個事實。而且只要在那無限整合的領域裡探索、漫遊,他就無比的自由自在。他在巨大建築物的彎彎曲曲的走廊上前進,一一打開寫著號碼的門。每次嶄新的光景展現眼前時,留在現實世界的醜陋痕跡就變淡了,完全消失了。數學程式所管轄的世界,對他來說,是合法的,而且無比安全的隱藏場所。天吾對那個世界的地理比誰都能正確理解,可以選出正確的道路。誰都無法追上他。在那邊的世界,他可以把現實世界所勉強推給他的規則和沉重的包袱忘得一乾二淨,可以完全忽視。
相對數學程式是壯麗的虛擬建築物,狄更斯所代表的故事世界,對天吾來說則像深深的魔法森林。對照於數學的不斷往天上伸展,森林則在他眼底無言地擴展出去。那黑暗而強壯的根,往地底深入地擴張下去。那裡既沒有地圖,也沒有寫著號碼的房間。
從小學到中學,他都一頭栽進數學的世界裡。因為那明快和絕對的自由比什麼都有魅力,而且也是活下去所必需的。不過自從進入青春期之後,卻漸漸感覺只有這個是不夠的了。在數學的世界裡沒有任何問題,一切都順利進行。前方沒有東西阻礙。然而一旦離開那裡回到現實世界(不可能不回來),他依然處在跟以前一樣,沒有改變的悲慘牢籠裡。狀況沒有任何改善。甚至覺得枷鎖好像比以前更沉重了。那麼,數學有什麼用呢?難道那只是一時的逃避手段嗎而已?只是反而讓現實狀況更惡化嗎?
隨著這種疑問的膨脹,天吾開始刻意讓自己和數學之間保持距離。另一方面,故事的森林則開始更強烈地吸引他的心。當然讀小說也是一種逃避。一旦闔上書本,還是不得不回到現實世界。不過有一次天吾發現,從小說的世界回到現實時,不會產生像從數學的世界回到現實時那樣嚴重的挫敗感。為什麼呢?他深入思考這件事,終於得到一個結論。在故事的森林裡,無論事情的關連性多麼明朗,都不會有明快的解答。這是和數學不同的地方。故事的功用,以大致的說法來說,是把一個問題轉換成另一種形式。並藉著那移動的性質和方向性,以故事啟示解答的可能方法。天吾得到那啟示,回到現實世界。那就像寫著無法理解的咒語的紙條一樣。有時缺乏整合性,無法立即產生實際效用。不過那含有可能性。也許有一天自己能解開那咒語。那樣的可能性,從深處慢慢溫暖他的心。
隨著年齡的增長,故事所擁有的這種啟示性,似乎越來越令天吾感興趣。在長大後的現在,數學依然是對他來說的很大的喜悅之一。在補習班教學生數學時,小時候所感受到的同樣喜悅會自然湧上來。他想跟人分享這種觀念上自由的喜悅。這是很美好的事。不過現在,天吾已經無法毫不保留地一頭栽進數學程式所掌管的世界了。因為他知道無論在那個世界探索得多深,都無法得到自已所追求的解答了。
Ch.16
這是天吾有生以來,不記得有過的感覺。從高中到大學,柔道教練和學長們常常說:「你有資質,有力量,也常常練習,可是卻少所謂的動機。」確實可能是這樣。「無論如何都要戰勝」的想法,天吾不知道為什麼很薄弱。所以他會進到準決賽或決賽,但到了最重要的決勝關頭,卻多次乾脆地敗下陣來。不只柔道而已,不管什麼事情天吾都有這種傾向。可以說從容不迫吧,卻沒有緊緊抱住石頭不放的拼命姿勢。小說也一樣。會寫不錯的文章,也能寫出相當有趣的故事。卻沒有向讀者剖心傾訴的強度。讀完後會留下「還有什麼地方不夠」的不滿。所以每次都沒有進入最後決審,無法獲得新人奬。正如小松所說的那樣。
Ch.25
「在不是這裡的世界的意義,在於可以改寫這裡的世界的過去。」天吾說。......她搖搖頭。「過去或歷史,那種東西我一點都不想改寫。我想改寫的是,現在在這裡的現在喲。」她又深深嘆一口氣。「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說。你是過去的數學神童、柔道上段高手,也在寫長篇小說。雖然如此,你對這個世界的事情卻什麼都不懂。一件也不懂。」
20130116
Ch.04
天吾,你缺乏的,就是動機和積極性喔,小松常常說。或許確實如他所說的那樣。猶豫的時候,就想:「啊,算了。」究竟還是放棄。這就是他的性格。
20130119
Ch06
「意思是不想讓任何人幫助?」「說白一點正是這樣。」「想一個人過下去,盡量不想跟組織有關聯。這種心情我能了解。不過啊,川奈先生,恕我多管閒事,這世界就是這樣啊。什麼時候發生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所以無論如何都需要類似保險的東西。需要可以倚靠的東西、可以避風的地方,沒有的話總是不方便。我這麼說也許怎麼樣,川奈先生,你現在這個時候,啊,什麼可以倚靠的東西都沒有。周圍的人,也都不能當你的後盾。萬一碰到什麼事情,情勢惡化的話,你身邊似乎只有會把你丟下自已逃掉的人。不是嗎?常言道有備無患。為了防備萬一,自已先投個保險不是很重要嗎?這並不只是錢的事情。錢只不過是象徵的東西。......您還年輕而且氣壯,或許還不了解這方面的事情。一過了某種年紀,所謂人生就會變成一連串失去的過程而已,, 。對您的人生重要的東西會一樣又一樣,像細梳子的齒逐漸缺掉一樣,從您手大一一滑落,而能拿到手的替代品,卻全是毫不足取的贗品而已。肉體的能力、希望夢想和理想、自信笸意義、或心愛的人,這些東西都會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人,從您身邊消失而去。可能向您告別而離去,或者有一天忽然就不告而別了。而且一旦失去之後,您就再也無法挽回了。要找到代替的東西可不容易。這玩意兒可真難受。有時候就像身上切掉一塊肉那樣難過。川奈先生,你也快三十歲了。往後就要一點一點步向人生的這種黃昏年華了。那,啊,也就是說會變老的。那失去什麼的難過,您應該也逐漸開始了解了。不是嗎?」
20130131
Ch21
「天亮之後天吾要從這裡走出去。趁出口還沒被關閉。」
「不能讓洞一直開著。」安達久美說。「因為說不定有人會從那個洞掉進去
「你父親好像很喜歡那份工作喔。到處上門收取NHK的收訊費。」「我想不是喜歡或討厭,這類的問題。」天吾說。「那麼到底是哪一類的問題呢?」「那對父親來說,是他能做的最擅長的事。」「哦,是這樣。」安達久美說。然後想了一下這件事。「不過,這種活法某種意義上也許很對喲。」「也許吧。」天吾一面望著防風林一面說。確實可能是這樣。
After
「看了日本古老傳說中出場的女性形象,和歐洲古老傳說中出場的女性形象有哪些不同之處後,他指出在日本古老傳說中出場的女性形象,正表現了日本人的自我。不是降服怪物獲得女性的男性英雄;而是經歷了通過考驗的生活方式後,變得更加積極,扮演替沒意識到有潛在珍寶存在的男性、點起意識明燈角色的女性,我想可可能才是最適合表現日本人本我的人。不過,這種姿態,就像後面將述說的那樣,也可以思考成與其在顯示日本人現在的姿態,不如說預測未來模樣的方式,會來得更恰當。......從前在我的小說中出現的女人,除了特別例子之外,很多情況是消失而去的人,或像女巫般有引導作用的人。在《1Q84》中,深繪里和安達久美的角色「引導」作用就很強,年長的女朋友則是消失而去的人。」
「青豆是一個不願意把自已周圍生活的世界閉鎖起來的意志非常強烈的女性。小時候,她因為父母的關係,被封閉在「證人會」這個宗教團體的世界,強制她信教。不過,到了十歲時,以和天吾互相握手為契機,從此決心逃出來。那時候迴路打開了。她是一個持續鮮明地保有「打開來走出去」這種感覺的人。在她活下去時,那成為比什麼都重要的資格。她經常用自己的大腦思考,自己下判斷。不過要這樣活下去是非常辛苦的。那有時候會引起激烈的憤怒,她在自己的確信下犯下連續殺人事件。也一頭栽進性愛的歡愉中。雖然如此她還能依然保持冷靜,確保自我地繼續活下去,是因為她一直相信和天吾握手時,所感到的人與人溝通的溫暖和深度。
天吾雖然沒有這樣的憤怒和混亂,但必須開放自已的想法也很強烈。因此努力離開企圖把自已關閉在狹小世界的父親,又從完結而靜謐的數學世界,𨍭移到充滿混亂的故事世界去。只是,他和青豆不同,他不屬於積極攻擊,不屬於有些情況甚至是暴力性地攻擊,要去破壞既成組織的類型。在一邊想開放自已的同時,還強烈希望和年長女朋友兩人靜靜躲在安穩的世界裡。
這兩個人,在《1Q84》的世界如何分別活下去?一邊忍耐著在組織中貫徹個人意志,這樣孤獨而嚴酷的作業,如何再度獲得心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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